为和平而工作
和平运动组织能不能用爱语说话,指出和平的道路呢?我想这取决于参加和平运动组织的人们自身是否安详。如果没有安详,我们就不可能为和平做任何事情……和平运动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它不可能走上我们所期待的道路。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活得安详、争取和平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禅修对我们来说那么重要的原因,它可以使我们获取观察和理解事物的能力。
一行禅师
在法国梅村,我们收到很多封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以及菲律宾等地难民营的来信,每星期有几百封。读这些信是令人痛苦的,而我们又不得不去读,因为我们要和难民们保持联系。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但是苦难是如此深重,有时候我们很泄气。据说一半的船民死在大海,而能够到达东南亚一带海岸的只有一半。
船民中有很多年轻女孩子被海盗们强奸了。尽管联合国和很多国家努力帮助泰国政府防止这类事件的发生,但海盗们还是继续给难民带来巨大的痛苦。一天,我们收到一封信,信中说,在一只小船上,有个年轻女孩被一个泰国海盗强奸了,结果她跳海自杀了。女孩只有十二岁。
当你首次得知这类事情的时候,你自然会站到女孩子一边,恨透了那个海盗。可是当你再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看法就会不同了。如果你站在女孩的一边,事情很好办,只要拿起一杆枪把海盗打死就行了。但我们不能这么做。在禅修中,我认识到,如果我出生在海盗所住的那个村庄,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那么现在我就是那个海盗。有很大的可能性,我会成为那个海盗。我不能这么轻易地谴责我自己。在禅修中,我想到暹罗海湾一带,每天有几百个婴儿降生,如果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社会工作者、政治家及其他人不采取行动来改善当地环境,那么25年后他们中会有一大批人成为海盗,这是肯定的。如果你或我今天出生在那些渔村,25年后我们就可能成为海盗。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有人对这类事件的存在都负有责任。
在一次长时间的禅坐之后,我写下了下面这首诗。诗中有三个人: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海盗和我。我们彼此看看,是否能在彼此的身上辨认出自己的影子?这首诗的题目叫做《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因为我有很多名字,当我听到其中一个名字时,就不得不应一声:“哎”。
不要说 明天我会死去
因为直到今天 我一直在降生
请仔细地看吧 我每秒种都在诞生:
我是春天花枝上的蓓蕾
我是羽翅稚弱的小鸟
在新巢中学习歌唱
我是花心里的毛毛虫
我是石中的玉
为了痛哭和欢笑
为了恐惧和希望
我一直在降生
一切众生的生和死
是我心脏的律动
我是水面上的蜉蝣
我是春天里啄食蜉蝣的鸟
我是碧池里快乐的青蛙
我是以青蛙果腹的草蛇
悄无声息地发动了袭击
我是乌干达的孩子 瘦骨嶙峋
腿像竹竿一样细
我是军火商 把杀人的武器
卖给乌干达
我是那十二岁的女孩
一只小船上的难民
被海盗强暴后
我跳进了大海
我是那海盗
我的心还不懂理解和爱
我的快乐像温和的春天
它使花儿永远绽放
我的痛苦是汹涌的泪河
它注满了四大海洋
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吧
这样我就能马上听见
自己所有的哭泣和欢笑
这样我就能看到
我的快乐与痛苦不二
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吧
这样我就能醒过来
这样我心灵的悲悯之门
就会永远洞开…… ……
今天世界的形势仍然如此。人们完全偏向某一方或某种意识形态。为了理解一个苏联公民的痛苦和恐惧,我们必须与他(她)成为一体。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我们将会受到双方的怀疑。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完全站在此方或彼方,我们将失去为和平而工作的机会。调解就是理解双方,向一方描述另一方正在忍受的痛苦。只有这样做对和平才有很大的帮助。在普罗维登斯禅定中心的一次静修中,我请一个人描述他在河里游泳的感受;接着练习15分钟的呼吸,再描述一下他作为这条河的感觉。为了能够用河的语言和感受来表达自己,他就不得不成为那条河。在此之后,我又请了一位曾经到过苏联的女士,让她描述一下她作为一个美国人的感受;呼吸、禅修一会儿之后,再请她描述一下她作为一个苏联国民的感受,并说出她所有的恐惧和她对和平的希望。这位女士做得非常成功。这些都是与不二相关的禅修练习。越南的年轻佛教工作者努力去做这种禅修,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服务中牺牲了。我写了一首关于怎样不抵抗、无怨憎而死的诗,为我的年轻兄弟姐妹,这首诗的名字叫《忠告》:
答应我
在这丽日当空的时候,在今天
答应我
即使他们以山一样的憎恨和狂暴
把你击倒在地
记住,兄弟
人类不是我们的仇敌
尽管你的叹惋无言以喻
尽管你的愤怒无边无际
可是,兄弟
憎恨永不能使你直面
人心中的野兽
如果有一天
当你独自一人面对这头野兽
你要英勇无畏
眼神温良
用微笑绽成一朵花
而那些爱你的人
将目睹你穿越
一万个世界的生和死
又是独自一人向前走
我低垂了头
可是我 明白了慈悲的不朽
在这漫长崎岖的路上
将有日月闪耀
照亮我的征程
禅修是为了认识到痛苦的存在。佛陀第一次讲法就是关于痛苦和出离痛苦的方法。在南非,黑人民众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白人民众也在受苦。如果我们站到其中任何一方,我们都无法完成调解的任务,为他们带来和平。南非有人能与黑人、白人两种社团保持联系吗?如果这种人不多,那么形势就很糟糕了。必须有人能与双方保持联系,理解双方的痛苦,将双方的感受告诉对方。有人在为地球上两大阵营之间做理解、中介和调和的工作吗?你会成为那种深刻理解双方痛苦的人吗?你能传达和解的信息吗?你也许没有意识到你们的国家制造了很多常规武器,卖给第三世界国家,使那里的人民自相残杀。你很清楚,比起这些杀人武器来,这些国家的孩子和大人更需要食物。然而没有人有时间去组织一场全民讨论,来审视一下制造和出售杀人武器的问题。每一个人都太忙了。常规武器在近30年、40年、50年里已经杀死了很多人。如果我们只想着将来会爆炸的原子弹而不去注意现在正在爆炸的炮弹,我们就犯了某种错误。我相信里根总统说的话,即美国不得不继续制造和出售常规武器,因为如果你不做,别人也会做,这样美国就会失掉它的经济利益。这不是件值得一说的好事,这句话是有偏差的。这个声明只是借口,但确实有些因素在推动他和整个国家继续制造并出售常规武器。比方说,如果停下来,会有很多人失业。我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废止军火工业,该提供什么工作以帮助那些工人呢?
没有多少美国人意识到这些武器每天在第三世界杀死很多人。议会没有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没有花时间去清晰地审视形势,所以无法改变政府的政策。作为国家公民,我们有很大的责任。我们认为政府在制订政策方面是自由的,但这一自由是建立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基础之上。也许你认为如果进入政府并掌握政权,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成为总统,将面对这一困难的事实。你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略好一点儿或略差一点儿而已。
因此我们必须看到真相,真正的形势。我们的日常生活、饮食方式都与世界政治形势相关。禅定就是为了深入地观察事物,弄清我们怎样才能改造环境。改造环境就是改造我们的心,改造我们的心也就是改造环境,因为环境就是心,心就是环境。觉悟是重要的。炮弹、非正义、武器和我们的存在本身,这些事物在本质是一样的。这就是入世佛教的真正意思。
……
在和平运动中有很多令人气愤、沮丧和误解的事情。和平运动组织能写出非常好的抗议信,却不能写出一封充满爱心的信。我们要学会给议会或美国总统写一封他们想读的信,而不是被弃之一旁的信。你说话的方式和你所使用的语言不应该把人们拒之门外,总统像我们大家一样也是人。
和平运动组织能不能用爱语说话,指出和平的道路呢?我想这取决于参加和平运动组织的人们自身是否安详。如果没有安详,我们就不可能为和平做任何事情。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微笑,就不可能帮助别人微笑。如果我们自己不安详,就不可能为和平运动作贡献。我希望,我们能为和平运动带来一个新的视角。和平运动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它不可能走上我们所期待的道路。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活得安详、争取和平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禅修对我们来说那么重要的原因,它可以使我们获取观察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如果我们能为和平运动作贡献,是很好的,我们应该把自己观察事物的方式运用到和平运动中去,从而消除其中的攻击性和憎恨。和平工作首先意味着活得安详,禅修是为我们所有的人而修。我们彼此依赖。我们的孩子是否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取决于我们。
——节选于《活得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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