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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莲天资聪颖,3岁识字,5岁即能阅读,同年随外婆一起吃素,13岁吃长素,直至今天。11岁时,正在四川乐山乌尤寺路边采花草玩耍的隆莲,巧遇大勇法师走过,他那一身金黄色袈裟,在青山绿水之中显得神秘而飘逸。隆莲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坚定的愿望:长大了,我也要穿那黄袍子!
是慧根前缘,还是命中注定?十几年后,隆莲果然穿上了黄色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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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径中径又径》使隆莲结下一生的佛缘。十七、八岁时,隆莲已是远近闻名的女才子,说亲做媒的人纷纷登上门来,但都被隆莲严辞回绝。她渴望的是走进佛门,而不是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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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的隆莲以化名在成都参加“普通行政人员”和“高等行政人员”考试,荣登榜首,《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说》一文,更是以犀利的言词和深刻的思想受世人瞩目。
后来,她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四川省政府专门培养县长、区长的“县训班”,成为省府第一位女文官。但没几天,她便厌恶了衙门里的腐败与无聊,毅然弃官而去,受菩萨戒成为一名居士。至此,隆莲走向佛门之心愿已无人可以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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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圆老法师专门为隆莲举行了一次皈依仪式,给她正式取法名“隆净”。32岁时,隆莲彻底了断世俗尘念,写下 《十大愿文》,皈依三宝,全身心投入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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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新华日报》曾以《有这样一个女人》为题,报道隆莲出家的经过。第二年春天,隆莲担任莲宗女众院的教务长兼讲师。一个欺世盗名的佛门中人对隆莲恨之入骨,扬言要杀死她。隆莲只好避居乡野,直到解放后才重新回到爱道堂。佛门内也并非清净无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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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解放时,隆莲40岁。1955年,隆莲被增选为中国佛协理事。第二年,周恩来总理访问斯里兰卡归来,接受斯里兰卡总理的托请,指示中国佛协撰写《佛教百科全书》中国部分条目。隆莲成为撰写者中唯一的女学者,随即被调入京城。
亲自领导编撰工作的周恩来总理在听取汇报时,知道隆莲的情况后,惊叹道:这样的女人中国能有几个?我要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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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浩劫开始。能海法师含悲去世,第二年,喜饶嘉措大师圆寂,隆莲心境黯然。佛像被砸烂,经书被烧毁,整个爱道堂一片狼籍惨象。
十年风雨过后,熬过苦难的隆莲怀着雨后天晴的心情再次进京,参加浩劫之后的第一次中国佛教协会代表大会。隆莲以重新剃度的僧人形象出现在会场里,引起与会代表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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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末,隆莲在全国第四届佛协代表大会上郑重提出创办尼众佛学院的建议。1982年,名扬海内外的赵朴初会长到四川视察工作,决定将尼众佛学院设在铁像寺,因为这里有隆莲法师!1984年,中国第一所尼众佛学院终于成立,隆莲夙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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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斯里兰卡著名佛学学者李拉拉尼特专程到成都访问隆莲,求证比丘尼戒是早年从斯里兰卡传入中国这一史实。之后,通过中国佛协赵朴初会长转达:希望隆莲法师为斯里兰卡女信徒传授比丘尼戒。因为,就中国来说,隆莲最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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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莲法师德高望重,但却坚持上师传下的规矩,不收弟子。她所爱的是十方丛林,不是子孙庙。她宽广的心胸、仁慈的情怀和渊博的学识与智慧,得到海内外佛界人士的衷心爱戴!
序
赵朴初
1996年8月22日,裘山山女士来医院看我,说她写了一本隆莲法师传记,要我看看。我说:“隆莲法师是当今比丘尼中第一人,将来续高僧传或比丘尼传,应该有她。”没想到拿到裘山山女士的书稿时,看到封面上的标题就是“当代第一比丘尼――隆莲法师传”,我不禁暗暗惊叹,像山山女士这样一个教外人士,对隆莲法师的看法,竟然和我一样,可见人间此心,心同此理。
山山女士要我为她的书写几句话。可见将于26日离京,我便在当天晚上开始阅读她的书。但由于老眼昏花,不得不戴上眼镜再用放大镜,这厚厚一本用电脑打印的20多万蝇头小字, 这几天人客特多,不得不屡屡放下书来酬应,总算是在她走之前勉力读完了。
我认为这本传记写得很好,述事详实,行文流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比丘尼传记,阅读时,流了几次泪。隆莲法师为了寻求真理,不辞牺牲一切世间利乐,不避一切艰难困苦,终于掌握到真理的火炬,而又不辞高龄和病苦,尽一切心力,恳切的悲心,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在我们佛门中堪为师表。隆莲法师是当代第一比丘尼。
这本书也是从古到今第一部比丘尼传。
公元1996年8月26日赵朴初时年九十
引子 缘起
在接触佛教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缘分”。接触了佛教之后,我最能够接受的就是它的“一切存在都是因缘而生”这个观点了。我相信世界是因缘而生的。人和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认识,事情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我想,我与隆莲法师的认识和我写这本书,也都有一个“缘”字。
我是1992年春天认识隆莲法师的。为着一篇杂志索要的文章,我经家里的奶奶介绍去采访她。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这位奶奶的介绍,我不可能去写。文章写完了,我和法师的交往却延续下来。我觉得在这位老人身上,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吸引着我。那段时间,我常常跑到她那里去坐坐,力所能及地帮她做一些事。我很喜欢她所居住的那个幽静的小院:爱道堂。有意无意之间,我开始更多地了解她了,也认识了许多她周围的人。当时我就隐约地产生了一个愿望,为她写个传。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对佛教更多的了解,我对这件事却感到畏难起来。我发现我还不能很好地把握这位法师的思想和情感,还不能真正地感悟到她那个世界的本质。于是我将这个愿望搁置下来。一搁就是两年。这两年中,作为凡人的我,发生了许多自以为快乐和自以为痛苦的事。纷纷攘攘,浮浮躁躁,我不仅开始淡忘那个愿望,甚至已很少去那个小院看望法师了。
直至今年初夏。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的朋友钟鸣带着他的朋友李松樟来到我家。我们就着清茶聊起来。因为都是文人,亦都是性情中人,聊得颇投机。不知怎么,话题就到了隆莲法师。早就了解此事的钟鸣,立即以他对书的热爱和敏感,建议一直做出版工作的李松樟向我约写这本书。也怪,我好像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似的,马上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隆莲法师,并拿出她的照片、诗词等资料给他们看。李松樟也激动起来,他说他亦是个崇尚佛学的人。他当即对我说,希望我能写出这本书,由他来负责出版。
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件事。因为缘分。
我相信人与人的交往都是有缘的,人应当随缘。当然,缘分不是固定不变的,有些你曾经以为非常有缘的人,时过境迁之后,会如同陌路人一般令你心寒。在佛教中称之为无常。但即使如此,我仍相信缘分,仍愿意随缘。
这是1996年的5月23日。
回想起来,我正是在4年前的这个时候,认识隆莲法师的。也许以4年之久的延宕,我该动笔了。
序章 初见大法师
话要从头说起。
1992年春天,有家杂志社想请人写一篇介绍隆莲法师的文章,但听说隆莲法师不大喜欢接受外界采访,他们就通过朋友钟鸣找到了我,说是我有亲戚在佛教协会,联系起来比较方便。
钟鸣就来找我。
起初我不太愿意。原因有二。一是我是个佛门之外的人,不懂佛教而去写一位佛教大法师,肯定很生涩;二是我也不大善于写纪实文学,我怕写不好,成为一个负担。但钟鸣受人之托,一再地动员我。钟鸣说话向来就富有煽动性。他说隆莲法师是当代第一比丘尼,了不得的人物,并且其经历有传奇性,很值得一写。
说来惭愧,在此之前,我竟丝毫不知道成都有这样一位著名的佛教法师——尽管她和奶奶是老朋友,我甚至不知道何为“比丘尼”。我对佛教的了解与常人一样停留在最表层:烧香拜佛。听钟鸣那样说,我以为他是夸张——为了说服我而夸张。现在喜欢夸张的人很多。
但当钟鸣说,她不只是一位高僧,还是一位非常有学问、有智慧的人时,我动心了:优秀的女性之于我,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我答应去联系,看能否采访到她。
我就去找奶奶。奶奶在成都市佛教协会工作,且与隆莲法师是世交。听说我要写隆莲法师的文章,她一口就答应帮我去联系。
两天后,奶奶就打来了电话。以她那80岁高龄少有的洪亮声音对我说,你不是想见隆莲法师吗?她这会儿正在我这儿呢,你来吧。我当时正开着电脑在写作,一听到这消息有些回不过神来。
奶奶问,你来不来?
我连忙说,来,我马上来。
我关掉电脑,拿起本子和笔就出了门,从此开始了对隆莲法师的采访。
约见文殊院
奶奶叫我到成都市佛协去见她们。
市佛协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文殊院。因为奶奶在里面工作,我对那儿很熟,常去喝茶聊天。好像那儿就是奶奶的家。但我并没有因此对佛教多一些了解,总以为佛教就是烧香磕头、拜菩萨念经。每每从那些磕头作揖香客身边走过,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
大学期间第一次去文殊院时,由于奶奶的关系,我们参观了一般不向外人开放的藏经楼,瞻仰了玄奘法师的头骨。玄奘法师恐怕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和尚了,一部 《西游记》让他的形象家喻户晓。而实际上他当年去印度取经,可没那么有趣,历经种种艰难不说,也是孤孤单单的。他在印度住了16年,将657部巨著带回中国。然后住在唐太宗专门为他修的西安大慈恩寺中,翻译这些经书。他死后,其遗骨几经战乱几经辗转到了南京,埋在雨花台下面。日本鬼子侵略南京时,在雨花台修筑工事,挖出了装有玄奘遗骨的石匣,马上由专人送回到了日本。南京人民知道后非常愤慨。在舆论的强大压力之下,当时的汪伪政府不得不派人去和日本政府交涉,最后日本政府勉强答应“分给”中国三块。这三块灵骨分别由当时中国最著名的三位大法师迎请到了北京、广东和成都。
因此这块灵骨是相当珍贵的。不过我当时对这些缺乏认识,虽然表情肃穆,心里却不那么庄重,眼睛东张西望的,在打量新奇的东西。进了藏经楼,看见那一排排的高门大柜里装得满满的全是经书,真可谓浩如烟海,心里很是不解。想不通一门宗教,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特别是听奶奶介绍说,这还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如今15年过去了。我差不多每年都要去好几次文殊院。对佛教的了解,比之过去当然是多了一些。但反而更感到神秘和陌生了。总觉得佛门深不可测。
所以在没有见到隆莲法师之前,法师之于我,也是神秘和陌生的。在我的想象里,她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我想恐怕不止是我会这样想吧。
一串头衔,满腹学问
在此之前,我通过奶奶和一些资料,已经知道了隆莲法师的大致情况。首先她有一大串头衔:
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
四川省佛教协会名誉会长
全国政协委员
四川省政协常委
四川尼众佛学院院长
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四川分会理事
中国红十字会四川分会理事
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佛教协会《法音》杂志编委
四川省文史馆研究员
四川省诗词学会顾问
成都市佛教协会名誉会长
……
等等。
但最让我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不是这些社会职务和吓人的头衔,而是她的满腹学问,她的聪颖,她的成就。
首先,她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有着广博的文史哲知识,因此所写的文章不仅文辞精彩,广征博引,且逻辑性强,很有思想性;她特别喜欢古诗词,一生创作了近千首诗词佳作及近百幅极见功力的楹联;她通晓英语、藏语,曾参加过《藏汉大词典》和《世界佛教百科全书(中国部分)》 的编撰工作,并翻译了许多藏传佛经,也有英译汉之作品;她自修了高等数学,任过中学的数学教师,并撰有数学论文;她习过中国画,练得一手好书法,至今许多名山庙宇都留有她的墨迹;她拜名老中医研习过歧黄之术,曾挂牌行医……等等。
但这些都还不是她的“专业”。她的“专业”是佛学。在佛学理论上,她的修养学问就更让人赞叹了。出了许多部专著。可惜的是我们一般人无法明了其中的精深玄奥。
毫无疑问的“当代第一”
除了这一串头衔和惊人的成就之外,更让人钦佩的是,隆莲法师在70高龄之后,还亲自创办了我国第一所专门培养佛门女弟子的高等学校——四川尼众佛学院。亲任院长,亲自授课。
因此她还是一位实打实的佛学教育家。
如果按时下各种“家”的标准来衡量,隆莲法师至少可以被称为文学家、翻译家、书法家、教育家,还有诗人、医生、数学老师……
如今隆莲法师已是83岁(指92年)的高龄了,依然非常繁忙。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要在爱道堂讲经,要去尼众佛学院上课,还要参加一些会议。而且她心境淡泊,向来不把功名利禄放在眼里,更无心于舆论宣传一类的事。所以,对外界的采访,一般是不予接待的。
所幸我有一位与法师作了多年朋友的奶奶。
奶奶简介
奶奶是成都市佛教协会里一位很有名望的老居士。你走到佛教协会所在地文殊院,只要说找熊婆婆,没有人不知晓的。在过去的岁月里,奶奶真吃了不少苦头,丈夫早逝,儿子亦早逝。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孙子孙女们拉扯成人。奶奶的事,也足以写一本书了。现在她终于苦出了头,就连她的重孙也已经工作了。熬过了苦难的她,面色红润,思维敏捷,说话亦很风趣。一点儿也不像个八十多岁的人。我们都很喜欢她。
奶奶早年是大家闺秀。后来做了官太太,丈夫和她都笃信佛教,就常请法师到家中讲经,也常到外面去听经,就这么,她与隆莲法师认识了。当然,那时候隆莲法师还没有出家,是一位小姐。
奶奶回忆说,那时候隆莲法师就已经表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她真是聪明得很哪!”奶奶赞叹说:“有时候我们听外地来的法师讲经,还没大听明白,她就已经整理出来了。我们就抄她的笔记。后来我们一起跟西藏来的法师学藏文,我只学会了几个词,她就能翻译书了。那就是不一样哎!”奶奶对她这位老友,是真心敬佩。
后来隆莲法师削发为尼,奶奶也开始了她的坎坷之途。她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她们的友谊,在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一直保持到了今天。
最初的印象
赶到文殊院,在市佛教协会那个清静幽雅的小院里,我见到了隆莲法师。她安详地坐在藤沙发上,正和奶奶聊天。她是来市佛协办事的,本来马上要走,奶奶为了我,把她留下了。
时值初春,隆莲法师身着金黄色袈裟,脚踏布草鞋,头上戴着一顶与僧衣同色的绒线帽——看得出是手工织就的,通身非常和谐。她的面容安宁祥和,有一种超凡的气韵。尤其是脸上那副秀琅镜,秀琅镜后面那深邃而又睿智的目光,使她明显地不同于那些普通的慈眉善目的老比丘尼,清晰地透出一种大智慧和浓厚的书卷气来。
这就是我最初见到隆莲法师的印象。
我恭恭敬敬地在她老人家面前坐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我来说,佛教是一方陌生而又神秘的天地,而隆莲法师则是这陌生天地里的奇人。一想到自己对佛教的知识几近于无,就生怕说错什么话,见笑于她老人家。
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法师见我有些拘谨,就和蔼地问起我的名字。奶奶作了介绍,说我是她的侄孙媳妇,就是哪个哪个的儿媳。两个老人于是又谈起一些旧事。这些旧事离我很远,但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又使我感到亲近。
这时我注意到,在法师身边照料她的三位尼姑,看上去都十分年青,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一个个眉目清秀,面色红润。她们小心而又恭敬地为法师斟茶,双手捧上。尔后又削了一个苹果,仔细地分成四瓣,将其中一瓣双手递给法师。法师慈祥地道谢,并自豪地向我介绍说,她们都是四川尼众佛学院的学生。三个女学生即面带羞色地向我致意。
年轻的尼姑,在普通人的眼里总有着一层神秘的色彩。而在隆莲法师眼里,她们就是学生。她慈爱地看着她身边的女弟子说:她们能考进尼众佛学院,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仅要有出家三年的资格和当地佛教协会的推荐,还须经过严格的文化考试。所以常常是应考者众多,中榜者寥寥。她们都是些出色的姑娘。
我看着她们,不由地生出感慨:她们能有勇气走上一条与众多的人不同的生活道路,能毅然放弃天伦之乐和尘世的诱惑,而将一生的精力潜心于佛学,是多么的不易呵!从她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50多年前的隆莲法师。
短暂的交谈
我不由地问,隆莲法师,你也和她们一样,很年轻就出家了吗?
隆莲法师笑道:没有喔,我没有她们那么好的运气哟!我一直到32岁那年才正式出家的。不过出家的想法是很小就有的,大概也就是六、七岁吧。
我感到惊异:这么小?那是受谁的影响呢?
法师道:说来话就长了……
我注意到,法师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里,闪烁出一种沉入往事的神情。
但她没有说下去。她急着要走。她说她下午还有课,中午必须赶回去。奶奶说,无论有什么事,法师都不会影响上课的。这么大的年龄了,常常还在路途上颠簸。
隆莲法师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要不让我做事的话,还不如死了。她又回头对我说,我这人没什么可写的,就那么点儿事,人家早已经写过了。你可以先找些资料来看,如果需要补充,我们再找个时间谈吧。这番非常实在的话,让我一下觉得和她近了很多。
三天之后,她就离开成都,去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了。
奶奶将她手上的资料都找给了我。我看后觉得很不满足。我不只想知道一个有着很高社会地位和众多头衔的大法师,我还想了解她的身世她的性格她的心情,简而言之,我想知道一个生动而又丰富的大法师。
于是我等待着机会,再和她见面。
走进爱道堂
一个月后,隆莲法师从北京开完政协会回来了。
奶奶去看她,跟她说我还想见她。隆莲法师就让奶奶在星期天下午5点以后,带我到爱道堂去见她。爱道堂是她在成都的住处。用佛教上的用语说,是她安禅讲经的地方。
我不明白为何是下午5点?按我们俗人的习惯,约在5点有请人吃饭的意味。难道法师要请我吃素斋吗?对素斋我可是一点儿不陌生。奶奶在文殊院的素斋堂里不知请我们吃过多少次了。那里的素席颇有名气,大多是用豆制品做成,还十分讲究。
见到奶奶后,我就拐弯抹角地问她,干嘛5点去见她?
奶奶说,隆莲法师只有今天下午5点以后才有空。上午在尼众佛学院讲课,中午赶回来,下午2点至5点在爱道堂讲经,晚上还要潜心读书修行,明天一早又要赶回尼众佛学院。
听到这里,我真为自己有那样的念头感到羞愧,到底是一介俗人呵。对隆莲法师来说,哪有什么星期天可言?
奶奶迈动着她80岁高龄的蹒跚步履,陪我去爱道堂。文殊院和爱道堂相距很近,不过几百米远。在一条叫做通顺桥的小街上。
拐过小巷,还未走到爱道堂门前,我就有了一种感觉,要到了。果然,奶奶说,就是这儿。我抬头,见门楣上书着四个金色的大字:古圆觉庵。
奶奶告诉我,历史上这里叫圆觉庵,后来才改叫爱道堂的。我问为何叫爱道堂?奶奶说,传说释迦牟尼的姨妈叫爱道,是她把释迦牟尼从小带大的。她笃信佛教,是第一个比丘尼。所以这座比丘尼的寺庙就叫爱道堂。
原来是这样。
我们走进那扇门。门里是深巷,一条凸凹不平的土路,潮潮的。我不由地想,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女人从这条路上走进去,想寻求她们的幸福。她们找到了吗?
而身为大法师的隆莲,又是来寻求什么的?
我跟随奶奶,一路拱手问候着向里走去。
小院十分干净,花草茂盛。我知道,50多年前的夏天,隆莲法师就是在这里出家的。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这小院草木依旧,青砖青瓦依旧,人也依旧。寂静的空气里,依然飘盈着平和清晰的讲经声和悠悠的钟声。
唯一不同的,是走来了我这个身着时装的后生。
奶奶带我穿过院子,边走边和小院里的年轻尼众及居士婆婆们互相道安。在一个更僻静的角落,奶奶推开木门,让我进去,随后又掩上了木门。从这个细小的动作中,我能感觉到她对隆莲法师的敬重。木门里是一方天井,随意地种了些花草,但都很茂盛。我们从侧门走进,穿过过厅,走进里屋。屋里很静。奶奶用她苍老的声音喊道:莲师在吗?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应道:在,在。我们走进里屋,见隆莲法师坐在桌前,正和两个居士婆婆,还有她的老妹妹一起聊天。老人们轻言细语的,好像涓涓细流,波澜不兴。见我们到来,隆莲法师欠了欠身子,笑容满面地招呼说,熊婆婆来了,快坐!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合掌向她请安。嘴里含含糊糊的,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隆莲法师一定要我坐在她对面的书桌旁,说是那样好写字,我就在她对面坐下了。我的本子上记了十来个问题,但翻开后,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打量着房间。屋里非常简朴。一张床,两个沙发,一个衣柜。最醒目的,是中间摆放的两张书桌,桌上堆满了书。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佛教与现代文明》。翻开目录,第一篇即是隆莲法师的文章:《佛教道德观》。在题目的旁边,盖着一方小小的红印,是朵莲花,我猜想那是法师的书印。我问法师:您现在仍时常写文章吗?法师回答说,写得少了,有时别人约,就写一点儿,太忙了,没有时间。奶奶插话说,莲师白天非常繁忙,看书动笔墨只能在晚上。法师笑说,昨晚我就是凌晨三点才睡下的。我很吃惊。已是83岁的人了,竟然还这样忙,而且还有充沛的体力支撑这样的忙。踏进往事的河流隆莲法师跟奶奶聊起天来。她们都有着漫长的人生,都历尽艰辛,她们的往事像老树的根一样多。隆莲法师忽然感慨地说,那天她偶然从顺城街过,看到当年她曾经安禅讲经的住处,门口竟大大地写着一个“舞”字。奶奶说,可不是吗?现在好多规矩都坏了。前几天附近一个县的寺庙竟然来申请,要在寺庙里开舞厅,被我挡回去了。我说隆莲法师决不会同意的,其他几位法师也不会同意的。隆莲法师连连点头,说:是的,决不能同意,他们要开就到别处去开,但不允许在寺庙里开。其实他们也不想想,在寺庙里开,能有多少人去跳?人家到寺庙去,是为了烧香拜菩萨的,又不是为了跳舞。听着两位老人的议论,我十分赞同。虽然我也喜欢跳舞,但绝不能想象在寺庙里开舞厅。中国那么大,哪儿不能开个舞厅,为什么非要去侵扰那块清静之地呢?这令我忽然想到,出家人一样有烦恼呵。这时一个居士婆婆走进来,拿了一瓶乳白色的饮料,说是专门拿来请“祖师爷”吃的。我注意到,奶奶和隆莲法师的弟弟妹妹,都称隆莲法师为“莲师”。而那些居士婆婆和年轻尼众们对她的称呼,则是多种多样的,有叫“祖师爷”的,也有叫“莲师爷”的,还有直接叫“师爷”的。从这些称呼中可以看出,她们对隆莲法师非常恭敬,甚至把她当成了菩萨。只要有什么好吃的、又非油荤的东西,她们宁可自己不吃,也要拿来请隆莲法师尝尝。隆莲法师拿过瓶子看了看,笑说,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尝尝罢!遂吩咐人打开,每人倒了一小杯。她率先品尝了一口,然后很幽默地说,我说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豆浆呵!大家都笑了。这笑声忽然让我觉得,眼前这位大法师并不神秘,她也和我的奶奶一样,是一位慈祥的普通的老人。于是我放松下来,在笑声中开始了提问。随着隆莲法师时断时续的讲述,我们踏进了往事的河流……
作者:隆莲法师,据我所知,有的大法师出生时,往往都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现象。比如母亲梦见了什么,或者环境和天气发生了某种异常。您出生的时候有异常现象吗?
隆莲: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很平常就生下来了。那时候的女人一旦做了妻子,就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洗衣做饭,担子很重。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在厨房做早饭,忽然觉得肚子痛,连忙跑进房间,很快就生下了我。我是第一个孩子,母亲那时20岁。
作者:听说您3岁就开始认字,童年都是在读书中度过的,那您还有时间玩儿吗?
隆莲(疑惑):什么完?
作者:就是耍不耍?(耍,四川话,玩儿的意思)
隆莲(笑):咋个不耍哟?!耍得开心,墙壁上都是我的脚印。
作者:那你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吧?
隆莲:幸福说不上,在那个时代。辛亥革命的时候,我的外公因为参加了同志会,官府要抓他,我们一家就跑到乡下去了……所以我1岁就开始逃难,我是个逃难专家……(笑)
第一章 生在书香门第
尽管隆莲法师自己一再地说,她“很平常就生下来了”,但我还是想从她的出生地,找出一些她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她,在地域文化及家族上的渊源。
隆莲法师是四川乐山人,其祖父和外祖父均系四川祖籍,可谓地道的川人。这在今天的川人中已较少见到。
四川是一个大省,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山多水多,山脉连绵水域纵横。应当说长江就是在这里聚集起力量的。金沙江、嘉陵江、岷江、沱江、乌江这几大河流,分别从南北两侧注入长江,使其变得粗壮起来,汹涌膨湃地经三峡冲出盆地。
这其中的岷江,似乎特别地神奇伟大。它源出岷山羊膊岭,据说因为是雪山之水而特别地冰凉。就是它,造就了堪称中国古代最伟大工程的都江堰。从河源到都江堰,300公里的长度就有2000米的落差,真可谓水流湍急。
到都江堰出峡谷后,它就变得平缓了。托李冰父子的福,岷江水温柔地灌溉着广袤的川西平原,为世世代代的川西人民带来安宁富足的生活。以后它经眉山到乐山,经乐山到宜宾与金沙江汇合注入长江。就在这段水域旁,曾孕育出中国文学史上的两位文豪,一位是北宋的苏东坡,一位是近代史上的郭沫若。两位文豪虽相隔800余年,却同饮一江水,不能不说是一种美丽的巧合。
在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三江交汇之处,有一座世界上现存的最大的佛像,它由岸边的山壁雕刻而成,始建于唐代。高71米,气势恢宏,面庞却异常地慈善安详。
似乎蕴含着某种寓意似的,就在这大佛脚下,本世纪初,诞生了一位女佛学家,她就是中国佛教界著名的大法师,人称“天下第一尼”的隆莲。
不知为什么,在我认识隆莲法师并对她有所了解之后,我总有这么一个想象:如果隆莲法师不是从小受佛文化的熏陶,不坚定地走上出家之路的话,以她横溢的才气和深刻的思想,她很可能也会如前面所提到的她的两位同乡一样,成为一个文学家,也会给我们留下许许多多美丽的诗篇和文学巨著。
但这在今天,终于只成为了我的想象。
当然,她还是留下了大量的诗词佳作。从这些诗词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作为一个文学家所具有的素养。但最终,她还是将她所有的才华和思想,都贡献给了她所信仰的佛教,贡献给了佛学事业上的后来人。
俯瞰四川,我们很容易就发现,隆莲法师所出生的地方,的确有着浓厚的佛文化氛围:依傍着世界最著名的大佛不说,站在岷江边上举头西望,就能看见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峨眉山。峨眉山金顶的佛光,一直照耀着这个古时候被称作嘉州的城市——乐山。
聪明的孃儿
时光倒退到80多年前。
本世纪初。在乐山城内,有一条易家巷。巷里住着书香门第的易氏人家。主人易曙辉,是嘉定(乐山古名)高等小学的堂长(即今之校长),亦是乐山佛教会的会长,因深通诗古文词,被人们誉为嘉州宿儒,在当地颇有声望。
这是个既有书香,又有佛香的人家。
一个夏天的傍晚,易家的经堂里照例传出一个老人念经的声音。这位老人便是易家的女主人易老夫人。她已经50多岁了,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家中设有经堂,每天都吃斋奉佛,香火不断。
忽然,老人低沉的声音里,夹进了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这稚嫩的声音非常流利地和着老人一起念着《高王观音经》。一个又一个菩萨的名号由她们苍老与清脆相谐的声音里流出,煞是好听。
顺着声音走进经堂,我们会看见一个5岁的小姑娘跪在老人的身边,和老人一样合掌低眉,口中念念有词。小姑娘念得一字不漏十分流利,令老人感到有些意外。她微微斜目看了她一眼,满是喜悦。她从没教过她,也不知她是怎么学会的。
念罢经,一老一少走出了经堂。老人眼睛不大灵便,小姑娘懂事地搀扶着她。
老人边走边问:孃儿,你怎么也会念了?谁教你的?
小姑娘仰着头说,这还用教?天天听你念,早就听会了!
老人高兴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你可真是我的聪明孃儿(孃儿,乐山土话,小姑娘之意)。来,外婆给你讲讲高王观音经的故事。
小姑娘马上说:讲完了我就和你睡。
老人说,好好,和外婆睡。
小姑娘高兴地跳了起来,马上穿过院子,跑进母亲的房间。高声叫道:妈妈,今晚我要和外婆睡!
她的妈妈是老人的二女儿,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的大姐与三妹聊天,见女儿要和老母亲睡觉,马上就说,去吧,去吧,去陪陪你外婆。
倒是两个姨妈还有些不舍。大姨妈说:怎么,今晚不跟姨妈睡啦?
孃儿开心地说,外婆要给我讲故事呢。一边说,一边将两只手不安分地在母亲的椅背上摇晃着。
小姨妈说: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和外婆在一起呀?
孃儿说:外婆是天下第一好人哪。
听见孃儿如此夸自己的母亲,姊妹三个都笑起来。
母亲说,那就快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说呢。
孃儿转身就出了门,走两步跳三步,一转眼就没影了。
小姨妈说,这个孃儿,比儿娃子还费(淘气之意),真是个蛮子。
母亲笑着摇头,眼里满是喜爱。
是啊,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呢?谁让她又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呢?3岁起就开始认字了。唐诗宋词,教上两遍她就念得琅琅上口。现在5岁的她,已经能看《古文观止》一类的书了。在这个书香浓厚佛香也浓厚的人家,人丁却不大旺,她成了唯一的第三代,一家5个大人都围着她转,外公外婆,母亲,还有两个像母亲一样爱她的姨妈。
但作为孩子,她仍是孤独的,没有一个小伙伴儿和她玩耍。没人跟她做游戏,没人跟她跳皮筋,也没人和她玩“石头剪刀布”。她只好跟着两个姨妈认字,跟着外婆学念经。
听故事,就是她唯一的娱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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