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荣：走在路上

人原本是不会走路的。
人之于走路缘自后天的勤学苦练。我曾听说过狼孩的故事，很久以前，在印度的森林里，人们发现了两个狼孩，是被人遗弃而被狼抚养成“人”的。她们不会说话，只会爬行，昼伏夜出，怕火惧光，成了不折不扣的“狼崽子”，此外还有熊孩，豹孩等，其习性与狼与熊与豹无异。
初生婴儿的生存能力几乎为零，更妄谈走路了，而雏鸡破壳后即能自己走路。我曾亲眼看过牛仔的出生，牛仔生下后，全身湿漉漉的，养牛的人用草木灰把它的身子擦干，然后把它扶起来，它跌跌撞撞地举步，朝不同的方向跌个四五次，就是常说的“小牛拜四方”，尔后就走得顺当了。可是婴儿出生后，只会吮吸和睡觉，抱着时还要用手托着脖子，因为三个月以前的婴儿，脖子是抬不起来的。“七坐八爬九个月长牙”，到了七八个月，婴儿方能自己爬行，爬行是婴儿的本能，我从未见过大人们趴在地上教婴儿爬行的，九个月以后，老人们开始教婴儿站立，因为站早了，婴儿骨骼不硬，容易得罗圈腿。一般到一周岁以后，婴儿在摇摇摆摆的蹒跚学步中，忽然有一天笑咯咯地迈出十几步，欢快地扑向大人的怀抱，从此便有了直立行走的本钱。
幼儿的路，是蹦蹦跳跳的童谣。少年的路，是以跑代走，一路笑语，一路欢歌。青年人走路，昂首踌躇。而人到中年，路走得厚实而沉重。老年人不是用脚走路，用手中的拄杖，敲点着暮色黄昏中的斯蒂芬斯之谜……
相对于城市的路，乡村的路好走多了。城里防车，乡下防水，而生活在水乡的孩子，一般七八岁就学会了划水。乡下的孩子，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视界辽阔，处处是路。无论是阡陌纵横的田埂，还是崎岖弯曲的山道，无论是荒草丛生的坟地，还是茭白莲红的河池，他们逢山越岭，遇水过河，走一弯土路，玩一身泥巴，洒一路欢笑，留一地顽皮。城里的情景恰恰相反，且不说市区像个迷宫街道像个蛛网，也不说人烟稠密摩肩擦踵，单只说车辆就让你提心吊胆，心虚神慌。城市的车辆是道路的主宰，每一寸街衢每一尺路面都被车辆塞得齐齐满满停停当当，川流不息不舍昼夜。事实上城里的人无路可走，走头无路，只好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走人行便道。有时，有些狭窄的街道，连人行道都没有，只见那飞车常常从你的身边呼啸而过，失之毫厘，则魂归西天。所以，城里的孩子是从不单独出门的，城里的孩子是牵着手走路的，城里的孩子是不认识回家的路的，很多已经上初中的孩子，每到放学，仍是由家长哼着“行路难”领回家的。
行路难，而选择人生的道路更难。道非常道，路有千百条。有求温饱的生存之路，有向往自由的奋争之路，有净化心灵的精神之路，有通向彼岸的解脱之路。当代著名的精神导师、国际佛学大师星云长老就把人生比作一条“路”，他说人生的前途要有路，才能有所发展；如果前途没有路，应该就表示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人生的路，要靠自己走出来，自己走不出自己的路，总是没有把人生活得淋漓尽致，因此每个人都要重视选择自己的路。
两千五百年前，一个叫做乔达摩·悉达多的青年，选择了自己走自己的路。他是古印度净饭王的太子，有一天他站在宫中的城楼上，看到东西南北城门所延伸的生老病死的四条苦径，当下暗自发愿，要找到一条了生脱死的光明大道。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他没有向父王和慈母告别，没有眷顾一眼即将加冕的宝座，没有吻别娇美的妻子，没有惊醒正在酣睡的儿子，独自一人逾墙而过越向了解脱正途，越向了六年苦修的皑皑雪山，越向了睹星而悟的菩提树下，成为天人敬仰大彻大悟的佛陀。
三步一拜，三步一稽首……，从普陀山拜到五台山，迢迢数千里，漫漫朝山路，不管风雪，不管酷暑，忍着饥寒，忍着病魔，这是一百多年前虚云老和尚选择的报恩之路。虚云老和尚是近代中国的禅门泰斗，1840年鸦片战争时出生，历经九磨十难，坐阅五帝四朝，于1959年在江西云居山圆寂，世寿120岁。他出生于官宦之家，母亲40多岁生他时生一大血团惊吓而死，19岁时他背着指望他承接两房香火的父亲和明媒正娶从未有肌肤之亲的两房妻子，到福建鼓山剃度出家，续佛慧命。在普陀山修行期间，虚云大师为报父母和亲人之恩，发大誓愿三步一拜朝五台山，历时三年，行常人所不能行，忍常人所不能忍，感动文殊菩萨化身文吉下山接引，终遂心愿，功德圆满。虚云老和尚在高旻堂上开悟，了彻禅宗第一义，源穷法界不二门。我在云居山真如禅寺打七时，看到的一副楹联，是对虚云老和尚一生行履的最好总结：未跨门栏，谩言休去歇去；已到宝所，那管船来陆来。
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山叫栖霞山，庙叫栖霞寺，老和尚法号志开，小和尚尊名星云。七十多年前，出生于江苏江都的12少年来到栖霞寺出家，赐号星云，从此开始了他弘法济世的人生旅途。星云长老少年不幸，饱受战乱之苦，从未上过学堂，可是他天资聪颖，酷爱文学，有着超乎常人的文学天赋，他在焦山佛学院学习期间，创作并发表了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还被聘请为副刊的编辑，如果就此还俗走一条文学创作的路，那么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将会多出一位耀眼的大师。然而，星云毕竟是星云，既然选择了一条自觉觉他的人生道路，就义无反顾决不回头。长老于1949年来到台湾，创作了《释迦牟尼佛传》和《玉琳国师》等一批佛门经典，克服种种困难，冲破重重阻力，亲手创办了佛光山佛教文化基地，在全世界创建了两百多所佛教寺院，成为当代国际佛教界的领袖，正是“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长流五大洲。”啊，我梦魂萦绕的佛光山，何时能来您身边！
并不是每条路都铺着红地毯鲜花盛开，人生的路往往崎岖坎坷。

既有通向天堂的幸福之路，也有打开的地狱之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潘晓曾发出“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的感叹，社会发展到今天，古风不再，世道沦丧，人生的路越发难走。欲望象通货一样膨胀，私心象艾滋一样蔓延，道道陷阱，处处诱惑，人们举足艰危，而很多的人却自甘堕落，无视沉沦。一如纪伯伦说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要出发。”而尤为可悲的是，许多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路上，不能汲取前车之辄的教训，却循环往复地犯着同样的错误，一步一步地滑向危险的深渊。这使我想起了被果义法师称为佛门中“葵花宝典”的《西藏生死书》，想起了书中的“人生五章”——
1.
我走在街上，
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
我掉了进去。
我迷失了……绝望了。
这不是我的错，
费了好大的劲我爬了出来。

2.
我走在同一条街上。
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
我假装没看到，
还是掉了进去。
我不能相信我居然会掉在同样的地方。
但这不是我的错。
我费了很长的时间爬了出来。

3.
我走在同一条街上。
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
我看到它在那儿，
但还是掉了进去……
这是什么原因？
我张开着眼睛，
我知道我掉在那儿，
这是我的错？
我立刻爬了出来。

4.
我走在同一条街上，
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
我绕道而过。

5.
我走上另一条街。

绕过去，走上另一条街，走上另一条道，人生的路便会越走越宽广，这是十方三世佛菩萨的慈悲随喜，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